脖子上的锁链 (7-9)


  1. 睿侠崩溃

夜晚如同深渊般吞没了睿侠,她蜷缩在破旧的炕上,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。梦境悄无声息地降临,将她从黑暗的现实拖入另一个更加残酷的世界。

她站在村庄的一场热闹集会上,四周是嘈杂的人群和喧嚣的笑声。村口高高悬挂着一条横幅,上书:“幸福家庭,政策惠民”。红色的大字在夜晚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。人们围成一圈,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,目光里却充满冷漠。

赵制闵站在人群中央,笑得满脸褶皱。他握着村干部的手,一脸得意,声音洪亮得压过了周围的谈笑:“我这媳妇,精神不太好,但能生。村里政策好,我们家条件也不错!”

人群发出一阵哄笑,几个人点着头附和:“不错,不错!这样的媳妇,能过日子就行。”

睿侠站在不远处,脖子上挂着一条锃亮的铁链,双手抱着刚出生的孩子。铁链的重量让她的头不由自主地垂下,脚边的泥地松软,却像深陷的沼泽一样,让她每一步都无法前行。她的身体僵硬如石雕,仿佛被人群的目光钉在了原地。

她努力抬起头,眼中满是绝望,却又带着深深的恨意。她试图开口,想要喊出心底最深的呐喊:“我要离开!” 可是她的嘴唇微微张开,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几声含混的呜咽。那些呜咽声微弱得像一片落叶,被人群的笑声瞬间淹没。

她的目光扫向周围,她想挣脱,可铁链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,将她的一切挣扎束缚在原地。怀里的婴儿开始啼哭,哭声尖锐而刺耳,而睿侠的声音却被压抑在喉咙里,连反抗都显得无力。

梦境突然像被撕裂的画布,四周的画面在一瞬间崩塌。睿侠猛然从梦中惊醒,冷汗顺着额头滴落,浸湿了她的鬓发。她的呼吸急促,胸口剧烈地起伏,仿佛刚从冰冷的深海中挣扎出来。

眼前的一切依旧熟悉,昏暗的煤油灯、潮湿的空气,还有那面满是裂缝的土墙。这间破旧的小屋是她的牢笼,而梦中的画面不过是现实的另一种映射。她坐在炕上,双手无力地放在膝盖上,指尖轻微颤抖,仿佛还能感觉到铁链的冰冷。

耳边的嗡嗡声迟迟未散,那些嘲笑声和赵制闵的得意话语像钉子一样扎在她的脑海中,无法抹去。她的目光盯着墙壁上的裂缝,仿佛那里藏着某种答案,又像什么都没有。

“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?为什么这个世界这样对我?”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,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的喃喃。她的眼神空洞,泪水从眼角滑落,悄无声息地滴在泥地上。

她闭上眼睛,梦境中的她还能流利地喊出一些词句,而现实中的她却连表达完整一句话的权利都被剥夺。梦境与现实交替,她逐渐失去了分辨的能力。她无法确定,自己究竟是活在一个长久的噩梦中,还是现实本身已经变成了梦魇。

她蜷缩在炕上,双手抱住头,试图抵抗那些刺入心底的记忆。可耳边铁链轻微的碰撞声提醒着她,这一切真实而残酷。她知道,梦境再可怕,也无法改变现实的冷漠。她的生命已经被锁在这个地方,再也没有逃脱的可能。

风从破窗的缝隙中灌入,撩动着墙角的破布,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。睿侠的身体轻轻颤抖,蜷缩得更紧了。她的眼睛闭得很紧,仿佛这样就能将一切痛苦隔绝在外。可她的耳边,那铁链碰撞的声音依旧清晰,像是一曲无尽的挽歌,将她的灵魂压得更加沉重。

********

田野上的风带着一丝寒意,轻轻拂过秋菊单薄的衣衫。她坐在田埂上,田里的油菜很多已有尺多高,有的已经开花。她双手护着微微隆起的肚子,目光呆滞地望着脚下的泥土。周围是一片广袤的农田,金黄的庄稼在风中沙沙作响,天空灰蒙蒙的,像一块压在头顶的幕布,让人透不过气。

几个月前,秋菊还在拼命反抗,试图逃离这个牢笼般的村庄。可每一次的挣扎,都换来男人更多的强暴,冷硬的拳头和冰冷的威胁:“再闹,让你死得更惨!”她的脸上至今还留有淡淡的瘀痕,那是反抗的痕迹,也是绝望的印记。

现在,她的肚子里多了一个孩子,她的反抗也逐渐被耗尽。丈夫赵冬年的态度稍有缓和,但那不过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。每当他看向她时,那目光里多了一丝隐约的占有感。

“就算怀孕,也得干活。养你们娘俩可不容易。”赵冬年站在田垄上,手里提着一根锄头,语气冷漠地对秋菊说道。

秋菊低下头,没有反驳。她的手指缓缓插进松软的泥土,感受到土壤的粗糙和冰冷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她不再哭喊,也不再辩驳,甚至不再思考。她知道,自己的一切挣扎已经毫无意义。这个孩子是她的枷锁,将她的生命牢牢地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,甚至绑在这个冰冷的男人身上。

初秋的时候,孩子出生的那天,秋菊的身体几乎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。破旧的小屋里,传来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。赵冬年走了进来,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,他弯下腰,用力拍了拍秋菊的肩膀。

“不错,生了个小子。”他的语气里透着满意,还有一丝自豪。

秋菊低着头,没有回应,只是静静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儿。那是一个小小的生命,红彤彤的脸上还挂着初生的泪水。婴儿安静下来后,微微张开嘴,像是在寻找母亲的气息。

她的目光复杂而矛盾。她想伸手触摸那小小的脸庞,想把他紧紧搂在怀里,可心底深处却涌起一阵刺痛。看到孩子,她就会想起那些无数个黑暗的夜晚,那些无助的哭泣,那些屈辱的记忆。她知道,孩子是她的血肉,是她与这个冰冷世界唯一的连接,可同时也是锁链,是男人霸占她生命的证明。

屋子里,是赵冬年粗野的狂笑,在与人报喜,声音响亮而得意:“是个小子!咱家有福气!”他的话语像把尖刀,划破了屋内的沉寂。

秋菊垂下头,将婴儿轻轻搂在怀里,泪水无声地滴在襁褓上。孩子的啼哭声和男人的笑声在屋内交织,形成一幅残酷的画面。而她,坐在这画面的中心,眼中空洞,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。她知道,这个生命是她的枷锁,而她,再也没有逃脱的可能了。

********

屋子里的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,铁链的清脆撞击声在这片狭小的空间中格外刺耳。睿侠坐在炕上,双手攥紧了膝盖,眼神呆滞,嘴唇干裂,喃喃着什么,声音低到几乎无法听清。

她的脖子被锁链紧紧束缚,每次稍微转头,金属的碰撞声都会如嘲弄般在耳边响起。她试图忽视,却怎么都做不到。那声音像是某种宣告——她被困住了,被禁锢了,她的世界从此只剩下眼前这块狭小的空间。

“你还要锁我多久?”她突然抬头,对着屋子的角落嘶吼,声音沙哑,充满了愤怒和绝望。然而,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墙壁,还有沉默的冷气。

她的胸膛急剧起伏,目光变得涣散,突然,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门口站着一个小男孩,瘦小的身体依旧穿着破旧的衣服,脸上沾满了鲜血。男孩没有说话,只是站在那里,直直地看着她,嘴唇轻轻动着,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。

睿侠的呼吸猛然一滞,瞳孔剧烈收缩。她的心跳加速,声音颤抖地问:“是你?你回来了?他们害了你,我知道……我知道……” 可是,当男孩张开嘴时,发出的却不是稚嫩的声音,而是制闵低沉的怒吼:“疯子!没人救你!”

那声音像雷霆一样炸开,刺痛了她的耳膜,也撕裂了她的理智。她捂住耳朵,疯狂地摇头:“闭嘴!闭嘴!别再说了!”她的尖叫声回荡在屋子里,仿佛要把这狭小的空间彻底撕碎。

她猛地起身,用尽全力扑向那个男孩的幻象,试图抓住他,拯救他。然而,铁链的长度将她狠狠地拉了回来。她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,头部撞击在冰冷的泥土地上,一阵刺痛从额头蔓延开来。鲜血顺着她的额头缓缓流下,滴落在地面,溅出细小的痕迹。

她没有爬起来,只是瘫倒在地,双眼失焦,盯着屋顶。她的嘴唇颤抖,声音微弱得像一片飘零的叶子:“我不是疯子……不是疯子……是他们疯了……”她的喃喃渐渐低下去,最终化作了无声的呜咽。

她的内心却依旧在翻滚,像一场永不停息的风暴。

“为什么?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害我?我只是想要自由……只是想活着……可为什么,没有人相信我?”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张冷漠的脸,那些曾经嘲笑她、打骂她、囚禁她的人,一个个如鬼魅般在她的意识中盘旋。

“他们才是疯子……他们才是……不是我……不是我……”她的思绪破碎如同镜子,每一片都带着尖锐的刺痛。她想哭,却发现自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。

她闭上眼睛,耳边依旧回响着铁链的声音。那些金属的撞击声像是某种不祥的乐曲,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:逃不掉,永远逃不掉。

她的双手无力地摊开,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。她的身体开始微微抽搐,仿佛在挣扎,仿佛还在做着最后的反抗。但她的灵魂已经被压垮,被这个世界的冷漠和绝望彻底摧毁。屋外的风吹进破旧的小屋,撩动着挂在墙上的破布。睿侠的身体静静地蜷缩在地上,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,再也无法飞翔。铁链的撞击声在黑夜里回荡,成为这个彻底崩塌的世界里唯一的回响。

********

花花的梦境中,雾气像绷紧的蛛网,将她紧紧缠住。她站在一片寒冷的港口,远处高高矗立的起重机在雾中若隐若现。周围的建筑高大冷峻,砖红色的墙面布满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,破旧的广告牌上,模糊的英语标语宣扬着虚假的繁荣。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海水的味道,混杂着隐隐的哭声,像破碎的琴弦在风中颤动。

她迈着颤抖的步子靠近港口,目光落在一排集装箱上,厚重的铁皮笼住了里面的黑影。她看见一个个女人蜷缩在阴影中,脸色苍白,眼神空洞。有些人用布片勉强遮住自己破烂的衣衫,有些人瑟缩着抱紧双膝,仿佛试图躲避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惧。一盏破旧的灯摇摇欲坠,惨白的光晕映照在她们身上,像墓碑上的冷色石灰。

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死寂。几个身穿西装的男人走近,皮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尖利的声响。他们手里攥着一叠纸张,低声交谈着,带着阴冷的笑容。一个高大的男人转过头,操着一口生硬的英语说道:“这是顶级货,金发的,欧洲来的纯种。”他的声音干涩而带刺,像砂纸刮过铁皮。

花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。一个女孩被拖出集装箱,金色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,脸颊上带着未干的血痕。她的双手被绳索紧紧绑住,嘴唇干裂,眼神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抗拒,却在男人一声冷笑和随即扬起的巴掌中化作破碎的寂静。“再多犹豫,你们就会错过最好的机会。”男人将合同摊开,嘴角微扬,声音中带着刺骨的寒意,“快决定吧,警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。”

远处传来微弱的警笛声,但那声音仿佛隔着厚厚的墙,虚幻得如同幻觉。花花抬头,看到一面巨大的星条旗在高空飘扬,光影交错间,它与集装箱上的编号融为一体,像是这片冷酷现实的注脚。她的脚下忽然松动,像被无形的深渊拉扯着下坠。周围的女人、男人、霓虹与铁链化作一片模糊的漩涡,耳边只余下那冰冷的一句:“顶级货,随时发货,只要价格对。”

她猛地惊醒,心脏剧烈地跳动着,手指紧攥着床单。黑暗中,她的眼神迷离,仿佛还在梦境的雾中徘徊。冷汗顺着鬓角滑落,留下微凉的触感,而耳边那森然的声音依旧盘旋不去,像是梦魇的回声,萦绕不绝。


********

董制闵时不时会做一个大同小异的梦。

夜色沉沉,屋外的风肆虐地拍打着窗户,发出“砰砰”的闷响。屋内,昏暗的煤油灯光摇曳,映照出堂屋的冰冷与逼仄。母亲跪在地上,双手紧紧抓着衣角,身体因寒冷和恐惧微微发抖。

中年的父亲站在她面前,手里握着一根粗壮的木棍,像一座随时可能倾塌的山。他的目光阴沉,额头的青筋暴起,声音冷得像刀子:“这一年,咱家又是什么都没有!你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,活着还有什么用?”

母亲张了张嘴,想要辩解,却发不出声音。她知道,这种时候,任何话语只会招致更大的怒火。

“说话啊!哑巴了?!”父亲猛地抬起脚,狠狠踹向母亲的肩膀。母亲的身体被这力道掀翻在地,撞在冰冷的泥砖墙上,痛苦地蜷缩起来。她的脸紧贴着地面,嘴里不住地哀求:“求求你,别打了……我会再试的……真的会……”

这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枯草,又卑微得像尘埃。

父亲却毫不理会。他抡起木棍,朝着母亲的背用力挥下,每一下都带着破空的风声。木棍与身体接触的闷响声混杂着母亲低低的呻吟,让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沉寂中。

堂屋的门敞开着,外面几位男人站在檐下,借着灯光,懒散地抽着旱烟。他们没有阻止,甚至没有试图遮掩他们的存在。

“这样的女人,不打打,能知道自己该干啥?”一个男人摇了摇头,似乎在感慨某种再自然不过的事。“是啊,咱们男人靠的是传宗接代,这么大的事,她也敢耽误?”另一个人接腔,语气带着冷漠和不以为然。

母亲趴在地上,声音已经沙哑,眼泪混着汗水一滴滴落在地面上。她不再求饶,只是低着头,眼神空洞。她知道,无论她怎么说,都无法改变眼前的这一切。

父亲喘着粗气,将木棍丢在一旁,目光冰冷地俯视着母亲。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威胁:“记住,这是最后一次。再敢让我丢人,你看看我怎么收拾你。”

说完,他大步走出屋子,脚步声沉重得像一场地震。

夜深了,屋外的风渐渐平息,屋内却依然寒冷如冰窖。母亲的身体还蜷缩在地上,背上青紫交错,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动弹。但她没有哭泣,只是用尽力气爬起,踉跄着拾起地上的木棍,将它放回角落里。

她的目光落在墙角一堆破旧的婴儿衣物上,那是她曾为还未成形的孩子缝制的。一双粗糙的手轻轻拂过衣物,却不敢将它们拿起。那一瞬间,她的眼泪终于滑落。

“我还能做什么呢?”她喃喃自语,声音微弱得像一缕风。

她的世界里,没有人会为她说话,没有人会保护她,甚至连她的孩子,都没有成为她的依靠。

第二天清晨,母亲依旧起得很早,麻木地开始一天的劳作。她端着一盆水,蹲在院子里洗衣服,双手被冷水浸得通红。

邻居的妇人经过院子,指指点点:“听说昨晚又挨打了,啧啧,她就是命不好,摊上这么个男人。” 另一个笑了笑,语气轻描淡写:“命不好?她是活该。家里的事办不好,不打她打谁?”

这些话清晰地传进母亲耳朵,却没有引起她丝毫的反应。她的手依旧机械地搓着衣服,目光低垂,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。

这是一个男人主宰的世界。在这样的村庄里,女人不是被爱护的,而是被使用的。母亲的沉默服从和父亲的冷酷暴力仿佛成了一种彼此认可的规则。即便被压迫得几乎窒息,她也只能吞下所有的痛苦,因为这是她唯一能选择的路。

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,董制闵已经习惯了这样方噩梦,不再会被吓的惊醒。父亲说,这证明他已经变得成熟,已经是个男子汉。就此,他在那扇门后看着这一切,一遍又一遍,既无法理解,也无法逃避。他的心灵里种下了一颗种子,随着岁月的流逝,这颗种子长成了他自己难以挣脱的锁链——冷漠与权威。

********

深夜,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。风吹过树梢,带来细碎的沙沙声,像是低声的耳语。秋菊抱着襁褓中的孩子,轻轻推开破旧的木门,悄悄地走进了夜色。

她的脚步轻得像是怕惊动地上的蚂蚁,呼吸也压得极浅,唯恐发出一点声响。她的心跳得极快,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。村口的方向隐约可见几棵歪斜的老树,那是通向外界的路。她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决绝和恐惧,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这个困住她的牢笼。

可是,当她快要靠近村口时,四周突然亮起几束手电的光。几个村民从黑暗中走出来,手里提着木棍和锄头,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冷漠与嘲讽。

“跑?你以为能跑得了?”一个高大的男人冷笑着,挡在她面前。

秋菊的身体猛地一僵,她本能地抱紧怀里的孩子,转身想跑,却被一双粗糙的手死死抓住。婴儿在襁褓中哭了起来,尖锐的啼哭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。另一只手猛地伸过来,将孩子从她怀里扯走。

“不要!把孩子还给我!”秋菊拼命挣扎,哭喊着伸手去抓,可她的力气在一群男人面前显得那样微不足道。孩子的哭声渐行渐远,她的双腿一软,跪倒在地。

她被拖回家中,村民们冷漠地散去,仿佛这只是一场毫无意义的闹剧。门被“砰”地关上,屋子里只剩下她和丈夫赵冬年。

赵冬年没有说一句话,只是从墙角拿起一根粗重的木棍。他的脸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显得阴冷而扭曲。他走到秋菊面前,将她狠狠推倒在地,手中的木棍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。

木棍落在她的背上、腿上,发出沉闷的“啪”声。秋菊蜷缩着身体,双手护住头,痛苦地哭喊着:“不要打了!我错了!我再也不跑了!”她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凄凉,可是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。屋外静得可怕,仿佛整个村庄都沉浸在默许的沉默中。

一次又一次的抽打,直到赵冬年喘着粗气停下。他将木棍随手扔在地上,冷冷地瞥了她一眼:“再跑试试,我让你连站都站不起来。”然后转身离开,将门重重关上。

秋菊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,身体如同散了架一般。她的背和腿火辣辣地疼,像被撕裂了一样。她不再哭泣,只是怔怔地看着昏暗的屋顶,两个空洞的黑色眼窝,仿佛是两个无底的深渊,吞噬着一切光线,没有焦点。

第二天早晨,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户洒在院子里,显得格外刺眼。秋菊坐在院子里的一角,身体微微蜷缩着,双手抱着膝盖。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,两个空洞的眼窝,仿佛是两个无声的呐喊,诉说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,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,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。

她的腿上和背上还留着昨夜的伤痕,红肿的皮肤上布满了淤青,但她一动不动,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疼痛。邻居路过她家时,偶尔投来一瞥,却没有一个人开口,也没有人停下脚步。他们的冷漠像是一道无形的围墙,将秋菊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。

秋菊知道,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。外面的世界永远不会为她打开门,这个村庄,这个家,已经成为她一生无法挣脱的牢笼。她低下头,嘴唇微微颤抖,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阳光刺在她身上,但她的身体依旧冰冷,像被冻在了漫长的黑夜中。


  1. 花花恶化

赵制闵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,昏沉睡去,进入梦境。

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,蓝天清澈得像一块打磨过的玻璃,田野上风吹过,带着泥土和新翻作物的气息。村民们三三两两聚在田埂边,交谈声此起彼伏,像远处浅浅的溪流,一点点汇聚成喧哗。赵制闵站在人群中央,脸上挂着他惯常的镇定笑容,肩膀微微绷直,仿佛每一根神经都在提醒他必须表现得如同一个顶天立地的家主。

“制闵家真是能干啊,八个娃都教得齐整,还有你这么能管事的。”一个中年男人抖了抖烟杆,语气里带着几分恭维。“可不是,制闵大哥的本事,不是谁都学得来的。”另一个村民接过话,眼神带着些复杂的敬畏。

赵制闵微微一笑,脸上看不出波澜。他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支旱烟点上,烟雾缓缓升起,为他的表情蒙上一层模糊的滤镜。“哪里哪里,咱不过是凭着规矩办事罢了。”他的语调稳而轻,听不出多余的情绪。

但在看似镇定的外表下,他的心却像一张拉满的弓弦,紧绷得无法松懈。他的目光扫过围在身边的男人们,嘴里机械地回应着他们的恭维,心底却涌动着深深的疲惫和厌倦。他很清楚,这些人表面上的恭维并非出于真心。他们敬畏的,从来不是他赵制闵这个人,而是他用铁链和拳头强行镇压的那个女人。他们畏惧的是力量,而非他的才干。

赵制闵知道,自己的“能干”不过是村子里默认规则下的产物,而他,也不过是被迫成了这个规则的捍卫者。他心里厌恶这种虚伪,厌恶那些藏在恭维背后的冷笑,更厌恶自己被困在这场无意义的表演里。可他没有选择。

他太明白了,如果他稍稍显露出一丝软弱,这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会在顷刻间变成冷眼旁观者,甚至在背后窃窃嘲笑他。而更可怕的是,他的家——这个靠着恐惧和压制勉强维系的家,会迅速垮塌,成为村子里的笑柄。

他不敢冒这个险。他只能咬紧牙关,维持这份虚伪的平衡。可每当夜深人静时,他也会问自己,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?这份“家主”的身份,是否真的有意义?答案,他不敢深想。

他吸了一口烟,眼神若无其事地扫过每个人的脸,内心却在默默提醒自己:“你得硬气,这是规矩,规矩就得守住。”父亲赵涝蔫的话仿佛一块沉重的石头,压在他胸口:“家里的人必须管住,管不住家就垮了,垮了就完了。”

他记得小时候村里一个男人,因为对女人心软,被村子里的人指指点点,说是“没本事”“丢男人的脸”。那种冷笑和闲言碎语像刀一样刻进了赵制闵的记忆,他绝不能让自己成为那个笑柄。

太阳偏西,田埂边的谈话逐渐散去。村民们走开时依然带着敬佩的目光,仿佛赵制闵的影子在阳光下都显得高大几分。他看着他们的背影,嘴角的笑容却一点点消散。他转身往家走,脚步沉重,脑海里回荡着刚才的笑声与恭维。

那一刻,他甚至觉得,自己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铁链上。那些束缚住女人的铁链,也早已悄悄缠绕在他的身上,锁住了他的自由,锁住了他为人真正应有的尊严。

********

花花静静地坐在门槛上,天色阴沉,像一块蒙着灰尘的旧布。她的目光停留在院子里那棵秃了叶子的老槐树上。风掠过,几片枯叶在地面上无力地翻滚,如同被遗忘的记忆。她紧紧攥着手中的馒头,指尖用力到发白,馒头也因长时间的握持而有些变形。

她把馒头送到嘴边,轻轻咬下一小块。牙齿触碰到硬邦邦的馒头表面时,她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,但没有停下咀嚼的动作。咀嚼的动作机械而缓慢,像一个无声的仪式,既没有饥饿感,也没有满足感。风吹过她的脸庞,她的嘴角竟浮现出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,那笑意毫无生气,像是画在面具上的裂痕,冰冷而陌生。

她神情专注,低语着:“有水迹,在眼角晕开。那是何物?难以辨明。是雨滴?是幻觉?”周遭的景象开始变得朦胧,仿佛隔着一层薄雾。时间的界限也变得模糊,过去与现在交织在一起,难以分辨。她试图抓住清晰的片段,却如同水中捞月,徒劳无功。悲伤,化为一种游移不定的感受,不再有明确的指向,像一阵微风拂过,带来短暂的寒意与空茫。她想用语言捕捉这种感受,却觉得语言苍白无力。

院子里,孩子们追逐嬉戏,欢声笑语穿透寒冷的空气,直接钻进花花的耳朵。她抬起头,目光迟缓地追随着那些跳动的身影。孩子们跑过她身旁时,她的视线稍稍聚焦了一瞬,随即又涣散开来。那目光像是试图抓住什么,但最终什么也没有抓住。

一声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,打破了她短暂的沉寂。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,低沉而不耐烦:“衣服洗了没?天天发呆,能干点正事吗?”他把一盆水放在她脚边,声音中的冰冷像那盆水一样刺骨。

花花低下头,盯着那盆水,许久没有动作。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缓缓伸出手,将指尖探入冰冷的水中。水的寒意像针扎一样刺痛着她的皮肤,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。她低下头,把手中的衣服浸入水中,开始缓缓揉搓起来。

她的动作机械而重复,手指被冷水泡得发白,像一段失去知觉的木头。衣服上的污渍在水中慢慢散开,但她并没有停下揉搓,仿佛那些污渍永远无法被清除干净。布料被她反复摩擦得起了毛边,她的目光依旧呆滞地盯着水盆,一动不动。一只小猫趴在旁边看着她,眼神中带着不解。

偶尔,她的手会停下来,指尖无意识地搅动着水面,看着破碎的涟漪一圈圈地扩散开去。她的嘴唇微微翕动,像是在喃喃自语,却没有发出声音。她的世界被那一盆水和手中的布料紧紧地束缚住,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,寒冷和孤独侵袭着她的全身。

风从她的背后钻进衣领,吹得她的头发微微晃动。她抬起头,看了一眼天空,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,仿佛随时都会下雨。她眼窝周围的皮肤苍白如纸,清晰可见的血管仿佛是死亡的预兆,她的目光无神,却流露出深深的疲惫,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虚弱和失落。

当水盆中的衣物最终被洗得不成样子时,花花才停下手。她的手指已经冻得发红,指节僵硬,但她却像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,默默地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冷汗。然后,她再次低下头,重新陷入自己的沉默中,仿佛这个世界与她毫无关联。

********

日子像河水一样流淌,无声地冲刷着秋菊的生命。她的生活被重复的任务填满:天不亮起床做饭,孩子哭了哄孩子,地里的活也少不了她的双手。日复一日,她的身体愈发消瘦,眼神也愈发暗淡,眼窝中的黑暗,仿佛是灵魂的深渊,吞噬着一切希望和光明,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,摇曳不定,随时都可能熄灭,只剩下机械的动作支撑着这副疲惫的躯壳。

这天早上,秋菊像往常一样走到河边洗衣服。水很冷,她的手浸在冰凉的河水中,几乎失去了知觉。她的双手机械地搓着衣服,沾满肥皂的泡沫顺着指缝流入水中,被水流带走。

河岸边,几名村妇围坐在一处,话语轻散如柳絮,却字字飘进秋菊的耳中,锋利如针。
“这样的女人,生几个孩子就算尽了本分,还能做什么呢?逃跑?跑得掉吗?”一个胖妇人笑着,嗓音里带着一丝干冷的嘲讽。

另一妇人接过话头,语气如浮云般轻柔,却蕴着不容抗拒的冰冷锋芒:“命苦啊。生在这地方,命早就写死在天上了。想逃?逃得再远,也只是一场虚耗,连个好下场都不可能有。”她顿了顿,又补上一句,轻飘飘却像锤子砸在秋菊的心口:“即使跑了,又能怎么样?”

河风拂过,带起一片寂静的水波,像是替她们的话语拖出了无尽的回响。秋菊站在不远处,听着这一字一句,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沉重。她的手指微微攥紧,指尖掐进掌心,却没能唤醒她那早已麻木的心。

秋菊低着头,没有抬眼,没有回应。她的双手依旧在搓衣服,动作一成不变,仿佛这些话并没有刺中她的心。可她知道,手上的衣料越搓越薄,指甲刮过粗糙的布面时,那种干涩的触感让她心底泛起一阵阵刺痛。

她的身体在发抖,但那不是因为冷,而是因为一种深埋心底的无力感。她咬紧牙关,不让自己哭出声来。村妇们的笑声依旧在她身旁回荡,她像一个木偶,默默承受着,无声地机械地搓着手中的衣服。

夜晚,秋菊坐在家门口,怀里抱着最小的孩子。屋子里静得出奇,只有偶尔的风声吹动着屋檐下的铃铛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她抬头看向天空,繁星点点,像碎在黑幕上的光斑。星空广袤无垠,而她却觉得,自己被困在一口窄小的井中,井口的光遥不可及。

怀里的孩子轻轻哼唧了一声,秋菊低头看着他,小小的脸庞依旧是那么稚嫩。她的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,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。那是她的,是她用生命换来的,可同时也是她无法挣脱的枷锁。

风吹过,吹乱了头发,也掠过单薄的身体。她没有动,像尊雕塑,坐在门口,抱着孩子,注视着远方的星空。星光闪烁,而她的世界,却早已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。低声自语,声音细微得像一缕风:“这就是我的命,我得认。” 声音平淡无波,没有愤怒,也没有悲伤,像是在述说一个早已接受的事实。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星空,那双眼睛,曾经盛满了对世界的好奇和热爱,如今却像两颗蒙尘的玻璃珠,黯淡无光。星光映在她的脸上,却照不亮她的灵魂。手,轻轻拍着孩子,一下又一下,像是给自己催眠。她知道,这个夜晚和之前的无数个,没有区别,她的人生也不会有任何改变。

********

有一次,院子里的孩子们玩得正欢,不小心撞翻了她脚边的一盆水。水花四溅,地面湿了一片。正在地上睡着的小猫被惊醒,跳起来喵喵叫着。花花的身子也猛地一震,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击中,骤然站起身来。她的眼睛瞪得极大,眼里闪烁着近乎狂乱的光芒。她突然失控,尖声喊道:“不要碰我的东西!不准动!这些都是我的!”声音尖锐而沙哑,像是从深渊深处挤压出来。

孩子们被吓得愣在原地,满脸愕然地望着她,几秒后才纷纷退到一旁。赵和生从屋里快步走出,皱着眉头看着她,语气里满是厌烦:“又发疯了?”他扬起手,作势要打。花花的身体猛地僵住,眼神瞬间从狂乱转为恐惧,像一只被猎人逼到绝境的小兽,颤抖着站在原地,一动也不敢动。

紧接着,她的情绪仿佛被瞬间抽空,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,如同风中残烛,摇曳不定,仿佛随时都会熄灭。她的眼窝空洞无物,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寂静,令人不寒而栗。她缓缓蹲下身子,手指颤抖着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划动,用手去捧那些已经渗进泥土的水。她的嘴里低声念叨着:“别弄脏了,别弄脏了……干净的,还要用……我还要用……”她的动作极其缓慢而细致,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。她一遍遍地重复着,声音中混杂着遥远的悲伤和无助。赵和生瞥了她一眼,撇撇嘴,冷冷地骂了句“疯子”,便转身离开了。

孩子们偷偷地瞄着她,却不敢靠近,只是远远地窃窃私语。花花没有再理会任何人,只是继续捧着那些不存在的水,仿佛在安抚自己破碎的世界。

花花的情况越来越糟,却没有人注意,或者更准确地说,没有人真正在乎,觉得有必要在意。

一个晴朗的午后,阳光透过院墙洒在地面上,带来一丝初春的暖意。花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,阳光照在她的脸上,勾勒出她苍白而安静的轮廓。小猫趴在她的腿上,尾巴轻轻摆动,似乎也被这片刻的宁静感染。

她的手里拿着一块皱巴巴的红布,小心翼翼地展开,又仔细地叠好,手指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呵护一件珍宝。她嘴里喃喃自语:“这个做窗帘不错,红色的好看。妈妈一定会喜欢。”她的声音轻快,仿佛在筹备某个即将到来的节日。红布被她一遍遍地叠着,仿佛那是她手中最重要的东西。随后,她又开始手舞足蹈,念念有词,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表演:

“有滴落的痕迹,断续而无章。那是流淌的什么?无从知晓。是水?是幻象?抑或只是虚无?世界支离破碎,色彩、声音、气味混杂一团,毫无秩序。身份变得模糊,身处何地亦无从分辨。记忆如散落的珠子,在无垠的黑暗中漂浮。悲伤,成为一种纯粹的体验,失去一切意义与诠释。如同一片深渊,吞噬所有,包括意识,包括存在。唯余无尽的空洞与虚无。”

赵和生路过,皱起眉头,不耐烦地问道:“你又在干什么?”他的声音冰冷而急促,像一阵冷风掠过。

花花抬起头,眼里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,语气里带着几分难得的柔和:“张老师,让我再改改吧,我的备课还没写完呢……”她的神情认真得像个正在向老师请求额外时间的学生,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中。

赵和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,似乎觉得无趣,摇了摇头走开了。他的背影消失后,花花又低下头,继续摆弄手中的布片,嘴角轻轻扬起,自言自语道:“课件做完了,学生们一定会喜欢。”

********

阳光洒在她的身上,风轻轻拂动她的发梢。那一刻,她像是抓住了某种久违的东西,但只有她自己知道,这片刻的安宁,不过是一场虚假的梦。

那天傍晚,天边的晚霞像燃烧的火焰,把村口的小路染成了金红色。花花蹒跚着走到村口,步子轻飘飘的,仿佛被风推动着。猫猫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,尾巴扫过尘土。

一个挑着担子的卖菜老人正从路边经过。花花突然伸出手,拉住他破旧的衣袖,声音低低的,带着几分急促:“你能带我去学校吗?我……我得去上课了……”

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久违的光芒,仿佛抓住了某种希望。老人停下脚步,愣了一下,随后笑了笑,语气和蔼又无奈:“大妹子,回家去吧,别乱跑。”

那光芒瞬间黯淡了。花花呆呆地望着老人,松开了手,轻轻点头:“好,那我去收拾书包了……”她喃喃着转身,步伐越来越慢,像被什么压得无法迈步。

回到屋里,她翻箱倒柜,手忙脚乱地寻找着什么。最后,她从一个破旧的木柜里抱出了一只竹篮,像是发现了最重要的东西。她抱着竹篮坐在地上,双眼突然亮了起来,像一个孩子看到珍贵的宝贝。

“找到了……书包找到了……”她轻轻地抚摸着竹篮的边沿,声音温柔而低沉。裂纹划破了她的手指,渗出一丝血迹,但她毫不在意。她把竹篮抱在怀里,蜷缩在角落里,嘴角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意。

那笑容渐渐僵硬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。竹篮从她的手中滑落,轻轻碰到地面,发出微弱的响声。她闭上眼,像是沉入另一个梦境,那梦境里有教室的铃声,有明亮的阳光,有一切她再也无法拥有的东西。

********

夜深了,破旧的小屋笼罩在浓重的黑暗中,煤油灯的光芒在黑暗里微微摇曳,将她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,如同一个随时会消失的幽灵。屋内弥漫着霉味和潮湿的泥土气息,令人作呕。花花蜷缩在墙角,双手紧紧抱着膝盖,像一只受惊的幼兽,将自己蜷成一团,仿佛稍稍一碰就会碎裂。窗外,寒风呼啸,夹杂着不远处男人醉酒的笑声,像冰锥一样刺进她的脑海深处,令她头痛欲裂。

她闭上眼,努力让自己坠入梦境。梦中,她回到了家乡的小教堂,木质长凳散发着温暖的木香,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在地板上,投下五彩斑斓的光影。她贪婪地呼吸着那温暖的空气,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。那是她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。她穿着干净的长裙,站在一群孩子面前,指尖轻轻翻动着手里的圣经,声音温柔而坚定:“今天,我们学会了什么?”

孩子们笑着回答:“爱、自由、希望!”

她的嘴角微微上扬,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,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藏。一个女孩怯生生地走上前,拉住她的手,眼神清澈而天真:“老师,您真漂亮,像天使一样。”她低下头,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发,眼里满是柔情。

然而,彩绘玻璃突然破碎,阳光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教堂的大门被人粗暴地推开,几个身影闯了进来。他们的脸隐没在阴影中,只有粗暴的笑声和眼里的贪婪在黑暗中闪烁。她的双手被牢牢抓住,强行拖出教堂。耳边传来孩子们的尖叫,还有一个男孩无助的喊声:“老师!快跑!”

她拼命挣扎,却被人狠狠推倒在地,双膝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,鲜血渗出。她抬起头,视线中的十字架逐渐扭曲变形,最终化作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。铁链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,像毒蛇般向她缠绕而来。她惊恐地尖叫:“放开我!放开我!”

花花猛然睁开眼,发现自己仍躺在潮湿的泥土地板上,身体蜷缩成一团。煤油灯的光晃了晃,仿佛在嘲笑她的软弱。她颤抖着伸出手,摸索着抓起墙边的一截炭笔,用尽全身力气,一笔一划地写下 “Freedom”,仿佛将所有的希望与渴望都倾注在这个单词里。可写到一半,手便无力地垂下,炭笔从指尖滑落,滚落在地。

她靠着墙,胸口剧烈起伏,冰冷的空气刺得她咳嗽不止。咳嗽声让她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,鼻涕混着眼泪滑下,她胡乱用袖子抹了抹,却显得更加狼狈。她徒劳地挣扎,像一只困兽做着最后的抗争。

目光游离间,她的视线落在墙角那堆发霉的书上。那些书曾经是她生活的支柱,如今却成了一堆无用的废纸。耳边男人的笑声与远处传来的狗吠交织在一起,像无数根针扎进她的脑海。她喃喃自语:“这是哪里?这不是我的家……”声音低到几乎被夜色吞没。

她闭上眼,试图回到梦中,却再也找不到那扇教堂的大门。取而代之的,是无尽的锁链声,沉重而冰冷,缠绕着她,压得她喘不过气。她猛地睁开眼,摸了摸脖子,却找不到铁链的痕迹。但她清晰地感到,那条冰冷的铁链已深深缠住了她的灵魂,让她窒息。

她知道,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。那扇通往幸福的门,已经永远地关闭。绝望如潮水般涌来,将她一点一点吞没。她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,黑暗无边,永无止境。

  1. 翠花被共享

花花处于半清醒状态。她半倚在门口院子里破旧的木椅上,目光涣散,头微微歪向一边。她的意识像风中残烛,忽明忽暗,随时都可能熄灭。耳边的声音时远时近,仿佛被薄薄的迷雾笼罩,却又锐利地刺入她模糊的意识深处。

门前,阳光洒在院子里,照耀着憨憨和春秀天真的笑脸,他们追逐打闹,发出银铃般的笑声,与他们口中即将说出的话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憨憨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得意,稚嫩的声音里夹杂着炫耀:“春秀,长大了做我婆娘,好不好?”

“不好。傻不拉几的。”春秀恶狠狠地回了一句,毫不犹豫。

憨憨并不生气。他凑近春秀,刻意压低嗓音,模仿着大人的口吻,仿佛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,脸上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得意:“你知道吗?翠花是破鞋!她生了四个,每个的爹都不一样!”

春秀推了他一把,让自己可以和他保留点距离。她睁着大眼望向他,小脸上写满了不解、疑惑和打抱不平:“翠花姐是好人,不许瞎说。”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攥紧袖口,稚嫩的眉头紧蹙,似乎在努力理解这突然涌来的“真相”。

“是真的!都知道!”憨憨笃定地点点头,语气愈发像个小大人。他继续添油加醋:“我还听说她也被锁过!老想跑!黑叔说,她根本不像个正经人!”他的目光中浮现出一种不属于孩子的轻蔑,那眼神因大人灌输的偏见而显得格外扭曲。稚嫩的脸庞在阳光下透出一种与年纪不符的冰冷,阳光照耀在他们身上,却无法驱散他们身上投下的阴影,那是大人世界带来的偏见和恶意。

木椅上传来一声轻微的“吱嘎”,花花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微微颤抖。她的脑海昏沉不清,这些话语像一把把利刃,狠狠地剜着她内心深处那块最柔软的地方,鲜血淋漓。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,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夜晚,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像潮水般涌上心头,让她窒息。她努力地张开嘴,想要发出声音,但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,只能发出一阵微弱的呻吟,仿佛一只搁浅的鱼,徒劳地挣扎着。

她的目光漂浮在两个小家伙的身影上,眼神混杂着无力的挣扎与深深的无奈。在她眼中,院子里的阳光不再温暖,反而变得刺眼而残酷,像是在嘲笑她的无力和痛苦。风扬起她鬓角的发丝,吹散了她仅存的一点力气。她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中的飞蛾,徒劳地挣扎着,却无法挣脱命运的束缚。她知道,即使她能够站起来,她又能做什么呢?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孩子的心中,她无力改变,只能默默承受。

这时候,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,一声一声,像压在黄昏沉寂的空气里。夕阳像打翻的颜料盘,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,余晖洒在破旧的院子里,拉长了树木和房屋的影子,也拉长了翠花孤独的背影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炊烟的味道,一切都显得沉寂而压抑。翠花拎着一篮湿衣服走过来,湿衣服上放着两只鸭蛋。她身形削瘦,脸上写满疲惫,却透着一种倔强的冷漠。身后跟着她的四只鸭子和小狗。有时候,小狗被前后两只鸭子夹在中间,笨拙地走着,有时候会变换队形,在鸭子周围兴奋地跑来跑去。

就在她刚要走过时,憨憨那带着稚气却毫不掩饰恶意的声音骤然响起:“翠花,你又要去哪儿啊?是去找哪个野男人呀?”

翠花的脚步顿住了,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拽住。她的背影僵硬了一瞬,微微晃动的衣篮也停了下来。整个世界似乎陷入短暂的沉默,只有风吹过屋檐,带起一阵沙沙的轻响。

片刻后,她缓缓地转过头,目光像淬了冰的利箭,直直地射向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孩子。“你说什么?再说试试?”她的声音低沉,冷得让人觉得锋利。小狗也狂吠起来,龇着牙,发出低沉的咆哮,像是在保护自己的主人。

憨憨明显愣了一下,但孩子的无知和胆大让他很快挺直了胸膛,仿佛这是他展示“勇敢”的时刻。他不甘示弱地瞪着翠花,语气中带着稚气的轻蔑:“我说的有错吗?他们都说你是!还说,哼!”

翠花的手一松,篮子里的湿衣服砸在地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水滴溅在泥地上,像一声无声的抗议。她感觉像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,羞耻、愤怒、绝望等各种情绪涌上心头,让她浑身颤抖。她像一头愤怒的母狮,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冲向憨憨。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:要让这个孩子知道,他说了多么伤人的话。她下意识地抬手护住篮子,想稳住上面的鸭蛋,但因为太过仓促和愤怒,身体失去平衡,鼻子重重地撞在了篮子边缘,一阵剧痛传来,鼻血瞬间涌了出来。

********

憨憨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,但依然倔强地仰着头,嘴巴张开又闭上,似乎还想说些什么。

这时,春秀轻轻地拉住艰难站起来的翠花的衣角,小小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湿冷的布料,声音带着孩童的怯弱:“翠花姐姐,别生气,他傻不啦叽的,啥都不懂。”她的声音虽小,却透着孩童天真的真诚。春秀的小手是那么柔软、温暖,像一束光照进了她黑暗的心房,让她原本沸腾的怒火瞬间冷却下来。她意识到,自己不能吓到孩子,她不能像那些人一样,用暴力来解决问题。

翠花低头看了春秀一眼,目光里怒火渐渐被压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疲惫。她深吸了一口气,像是强行将喉咙里翻涌的怒吼吞咽下去。她缓缓蹲下身,脸与憨憨平齐,直视着他那稚嫩却倔强的眼睛。

“孩子,”她的声音低了下来,却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重量,“你还小,不懂这些话的意思。但你记住,以后不要学他们胡说八道。”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,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,重重地砸在憨憨的心上。小狗继续睁着大眼,吼叫着,像是在发出警告。

憨憨没有再说话,他的目光闪烁着一种不属于孩子的懵懂和抗拒。他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,只是低头踢了踢脚下的泥土。

翠花走近花花,将两只鸭蛋递给她:这是刚才下的,给你补补身子。她想说些什么安慰花花,但最终只是默默地递上鸭蛋,这已经是她能表达的最大善意和关怀。随后,她俯视着掉在地上的湿衣服,犹豫了一下,弯下腰重新拾起它们。她的动作缓慢而沉静,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阵短暂的风。夕阳在她脸上留下了长长的阴影,她知道,即使她解释了,也不会有人相信。这个世界对她的偏见和恶意已经根深蒂固,她只能默默承受,继续过着这艰难的生活。

“春秀,回家去吧。”她低声说了一句,语气中没有责备,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。春秀抬头看了她一眼,点了点头,跟着翠花离开了。

夕阳完全沉了下去,夜幕像一张巨大的黑网笼罩下来,将一切都吞噬在黑暗中,只留下地上的水渍在微弱的余晖中泛着点点暗光,像滴落的泪珠。风停了,门前再次恢复了平静,只有地上的水渍和孩子尚未消散的怔然神情,像一幅未干的画,被无声地定格在黄昏里。翠花有四个孩子:赵肖祖、 赵肖尚、 赵肖悟和赵肖德。看上去长相明显不同,大家都觉得,应该是来自不同的父亲。翠花无法辩解,也没有能力辩解。不久之后,翠花的小狗的腿被人打折,成为跛脚狗。这件发生在黄昏时分的事,像一枚钉子,深深地钉在了这个小院的记忆里,也钉在了每个目击者的心中。

********

夜色沉沉,赵制闵坐在门槛上,满脸皱纹,像是被风霜刻蚀的沟壑,胡子拉碴,沾满了酒渍。他佝偻着背,像一棵被风雨摧残的老树,手里拎着一杯浑浊的散白酒,也微微颤抖着。脚边的旱烟快烧到了尽头,火星时明时灭。他的目光投向小屋,屋内昏暗一片,只有床头一盏微弱的油灯在摇曳,将睿侠的身影投在墙上,像一个幽灵般晃动。铁链的撞击声更加清晰,一下一下,像死神的叹息,敲打着赵制闵的神经。

赵制闵喝了一口酒,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,滴在衣襟上,留下暗色的污渍。他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擦了擦,脸上露出一种麻木的表情,舌尖满是涩味。他努力不去听那声音,心里却浮现出一些陈年的记忆——他父亲赵涝蔫的话,像毒蛇一样,一条条地从记忆的阴暗角落里爬了出来,缠绕着他的心脏。

赵涝蔫年轻时常常炫耀自己的“眼光”。赵制闵小时候,父亲蹲在炕沿,嘴里叼着烟袋,目光透过浓密的烟雾投向远方。

“知道你娘是怎么来的不?”赵涝蔫咧嘴一笑,语气里满是得意,“二十块钱买来的!那年头,谁家有二十块钱?我赵涝蔫有!”

赵制闵年少无知,只能怔怔地看着父亲,不明白这“二十块钱”背后的意义。

“当时,那媒婆推着你娘过来的时候,啧,那模样!穿了一身破布片子,但那脸蛋,跟瓷娃娃似的。媒婆问我收不收,我连价都没还,二十块就拍了板。”赵涝蔫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快感,“后来,她想跑了好几次,被我抓回来,每次打得跪地求饶,哪儿都不敢去了!”

他说着,扬了扬手里的烟袋,“你要记住,女人就是地。地不下种,怎么长庄稼?女人不乖,就得教!”

赵制闵回想着父亲的“教导”,心里五味杂陈。他的母亲曾经试图逃跑,却被赵涝蔫追上后狠狠打了一顿,腿都被打断了。那一夜,他躲在角落里,看着母亲的影子蜷缩在炕角,像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,随时都会飘落。

“女人啊,天生就是用来伺候男人的。”赵涝蔫那时候拍拍他的头,“咱们老赵家有地,有人,女人就是给咱添人的。她们跑不了,也没地儿跑!”

这些话一遍遍地灌进赵制闵的脑子里,变成了某种不容置疑的真理。父亲的话像沉重的枷锁,牢牢地锁在他的思想上,让他无法挣脱。女人是商品,是家族的财产,是可以用来交易和交换好处的筹码。

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卜花花,蜷缩在墙角,头发蓬乱,像一堆枯草。她眼神空洞,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些含糊不清的字句,像一个失语的孩子,早已疯疯癫癫。又看着小屋里的杨睿侠,那张脸上满是绝望。他把同样的枷锁套在了妻子和睿侠的身上,一代又一代地传递着这种痛苦。他知道,这一切不过是重复着父亲的故事。

“这不怪我。”赵制闵对自己喃喃道,像是对灵魂进行辩护。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,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,“不这样,日子就过不下去。”

他想起父亲去世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:“咱家得有人撑着,女人生孩子,地里才能有人种。你是顶梁柱,顶不住,你娘白嫁过来了!”

他恨父亲,最终却活成了父亲的模样。他一次次把女人当作工具,买回来、用尽、交易。他记得杨睿侠刚来的时候,还带着倔强的眼神,总是喊“我要走,我要回去!”而他,和村里的其他男人一起,把她追了回来,打得她再也不敢说这句话。

“这村里谁不是这样?不这样,你还能怎么样?”赵制闵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。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,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,像是某种潜藏的愧疚正在翻涌,却始终被他压在深处。

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院子里的影子。卜花花瘫坐在墙角,嘴里嘟囔着一些听不清的话。她已经疯了,但他知道,她并不是天生疯子。是这些年的生活,把她逼疯了。

“女人嘛,都是命贱。”他对自己说,声音里带着一种生硬的冷漠。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逃跑的女人、不去想那些夜晚被绑回来的哭声。

村里的男人敬着他,女人们惧怕他。他的威权靠这些建立,可他也知道,这些根本不是什么荣耀,只是所有人选择了沉默。他知道,自己的一生都将被这些罪恶和痛苦所缠绕,他永远也无法摆脱父亲的阴影。他就像一个行尸走肉,麻木地活着,等待着死亡的降临。

********

深夜,屋里破旧不堪,四壁透风,墙角结着蛛网。昏暗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,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,更显得阴森可怖。屋外,夜色如墨,只有几颗寒星在天边闪烁。远处传来几声狗吠,更衬托出夜的寂静和村庄的沉寂,仿佛整个世界都睡着了,只有她一个人在黑暗中挣扎。秋菊蜷缩在床角,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,滑进孩子的头发里。她低头看着他,他的脸蛋小小的,呼吸均匀,微张的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梦中的甜意。

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,她的脑海却异常清晰。那些画面一遍又一遍地翻涌出来,像巨浪一样,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的心房,让她几乎窒息——那些粗暴的手、无休止的辱骂、村里女人的窃窃私语、男人们嘲弄的目光。这些年,她像一只困兽,被囚禁在一个四面楚歌的牢笼里,绝望地嘶吼着,却找不到出口。命运的铁链,冰冷地束缚着她,让她动弹不得。

“要不是你,我早就死了。”她低声对孩子说,声音沙哑得不像她自己。

孩子没有回应,他睡得很熟,小小的手无意识地攥着她的衣襟。邓秋菊的目光落在那双粉嫩的小手上,那小手无意识地攥着她的衣襟,像一根无形的绳索,将她牢牢地拴在这里,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,难以分辨是爱是恨。她无法逃离,无法结束,只能一遍遍忍受,日复一日地活在这片泥沼里。

她的手缓缓伸了出去,轻轻搭在孩子细嫩的脖子上。那脖子是那么纤细,似乎轻轻一掐就能结束一切。她的手在颤抖,她能感受到孩子脖颈上细微的脉搏跳动。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,只有一个念头在回响:结束这一切,都结束吧。但与此同时,另一个声音也在嘶吼:不行,不能这样做,他是你的孩子,是你唯一的希望。她的力气一点点加大,眼泪也越流越急。“对不起,”她哽咽着,“娘实在撑不下去了。”

忽然,孩子翻了个身,小嘴里轻轻喊了一声:“娘。”声音很小,却像一根尖针,狠狠地刺痛了她麻木的心脏,让她瞬间清醒过来。秋菊的手猛地松开了,像被烫到了一样。她愣住了,呆呆地看着孩子,泪水滑过脸颊,滴在他的衣襟上,晕开一片暗色。

她一把将孩子抱紧,像一只受伤的母兽,舔舐着幼崽的伤口,那是她唯一的慰藉和力量。她的哭声压得很低,却止不住地颤抖,整个人缩成了一团,仿佛要把自己藏进黑暗里。

天快亮的时候,孩子醒了,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她。邓秋菊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,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的馒头,小心翼翼地递给孩子:“吃吧,吃饱了才有力气。”

孩子接过馒头,咬了一口,眼睛亮了起来。他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,只觉得娘今天格外温柔。邓秋菊摸了摸他的头,轻声说道:“不管怎样,你得活下去。”

这一天早上,邓秋菊出门时,目光依旧低垂,脚步缓慢,但她心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决心。她避开男人们的目光,依旧如往常那般沉默,但在她心里,有一个小小的火苗正在燃起。她知道,这条路注定艰难,但她别无选择。为了孩子,她必须变得坚强,必须撑下去。她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,为孩子撑起一片天空,哪怕这片天空布满阴霾。


评论

此博客中的热门博文

随笔杂文: 与鹿共舞

89年6月6日, 逃离北京